《正發生》(Happening) 為第78屆威尼斯影展最佳影片金獅獎得獎片，改編法國作家安妮艾諾半自傳小說《記憶無非徹底看透的一切》(L'événement) ，由奧黛麗迪萬執導，並由《她媽媽的公主》安娜瑪麗亞沃特魯梅主演。故事背景為1963年的法國，名為安的女大學生，發現自己懷孕之後，為了不中斷學業以毀去夢想，她向身邊的朋友、醫生尋求援助，卻因當時墮胎仍為非法，僅換得人們無情的回絕，因此，她毅然決然地願意冒各種風險，且不惜一切代價，只為了重拾原有的人生……。
「有天我會想要有小孩，但不足以用整個人生來交換。」
在墮胎被視為犯罪的年代，似乎讓女性自出生起就承擔著隨時成為罪人的風險，可能一場意外，就得被迫在成為罪犯或自毀前途之間作出抉擇，但為何往往只有女性得背負這樣的壓力，甚至還得忍受世人的無端譴責，活得如此卑微、絕望，卻無人願意伸出援手，只能任由命運宰割？
《正發生》一層層揭開存在於彼時此刻的瘡疤，細膩刻畫著世代女性共同擁有的黑暗夢魘，就算未曾歷經類似的處境，也能體會角色當下的所有情緒，而電影藉由不斷推進的時間軸，讓人同時經歷不同階段的心境變化，從最初仍抱持著希望向人求助，到後來被孤立，僅能依靠自己尋找任何可能性，卻只是逐漸失去希望，使得最終完全找不到出路，崩潰到寧願賭上性命換回身體自由。
即使歷經時代更迭、女權意識已逐漸覺醒，但仍舊無法全然地改變社會對女性的不友善，亦無法解決性別不平等的問題，女性依然被隱形的枷鎖禁錮著，失去選擇的自由，不但誠服於大環境的規矩，就連身體自主權也被剝奪，唯獨留下的是如詛咒般如影隨形的恐懼，恍若自出生起，它就深植於內心深處，只要一點不安感就會喚起恐懼的巨獸，毫無預警地被無形的利爪緊緊揪住胸口，令人難以呼吸且無法動彈。
儘管生於不同世代，卻完全能理解《正發生》欲傳達的訊息，且能對主角安的處境感同身受，畢竟這一切「正發生」著，即便只是同儕間的對話、語氣與眼神變化，或是派對上陌生男子的搭訕、孩子的爸對懷孕的反應等，每個細節都與現今是相互呼應的，譬如隻身走在陰暗街道的忐忑心情、與人發生關係就會被貼上「蕩婦」的標籤、意外懷孕男方完全置之不理或無法給予實質上的幫助，只想著自己不要備受連累，忽視女方的求助，更放任她自生自滅。
透過鏡頭陪伴著安走過這段艱苦又心酸的墮胎之路，起初只感受到憤怒、感慨及徬徨的感受不斷堆疊而起，卻在所有情緒匯集至顛峰時，倏然被一種內心被掏空的悵然與被世界拋下的落寞給擊潰，尤其當眼睜睜地看著安接受酷刑般的折磨，緊抓著生存的最後一線希望，把未來託付給了命運時，感觸最深，宛若一顆心被失意的漩渦給旋入谷底深處，一切只剩無盡的黑暗，以及無聲淌落的一滴滴血淚。
在《正發生》之前，看過最血淋淋描繪非法墮胎的情節是發行於1996年電視電影的《If These Walls Could Talk》，講述三位分別生在1950、70和90年代的女性各自面臨的墮胎問題與身處的困境，其中1950年代的故事，正述說著墮胎為非法的美國，女性如何藉由旁門左道為自己墮胎，片中疼痛感最強烈的一幕，即是看著主角拿著編織用棒針，嘗試自行處理掉腹中的胎兒，最後卻墮胎失敗的片段，以及在故事尾聲，請來秘醫協助墮胎，卻因器具未妥善消毒清潔，致使主角最終因細菌感染且失血過多，命喪於自己的血泊之中。
本以為這已經是墮胎電影的極限，但《正發生》卻同時掌控著身心靈層面的劇痛感，讓人近乎是沈浸式地體驗女性所擁有的焦慮、惶恐與無助感，每一個身不由己的抉擇所換來的煉獄般痛苦都是如此深刻入骨，隱忍著的無聲尖叫、抽蓄顫抖的身軀，每一幕都心痛到撕心裂肺，沈重到讓人屏息，且其帶來的後勁非常強烈，更是印象深刻到一輩子都難以忘懷。
《正發生》不免會聯想到2020年獲得柏林影展平團大獎銀熊獎的《偶一為之》(Never Rarely Sometimes Always) ，儘管兩部的時空背景截然不同，前者是1960年的法國，後者為現代的美國，但兩部都圍繞著相同的主題，皆述說著少女意外懷孕後，想盡辦法墮胎的旅程，囊括的議題也都聚焦女性的身體自主權、墮胎與反墮胎、性別平權等，不過，《偶一為之》劇情發展與整體氛圍都較為溫和，反觀《正發生》則是以大膽又前衛的方式呈現墮胎為女性帶來的深遠影響，也悄悄地將現實的縮影納入情節之中，因此，在電影落幕後，悠長餘韻經過沉澱，更能感悟到在片中所經歷的一切再真實不過，更可怕的是，這些惡夢仍存在著。
距觀看《正發生》其實已經隔了一段時間，至今還記得電影所營造的緊繃氛圍，安內心的焦慮、得忍受的屈辱，鏡中倒映的憔悴面容以及不斷加深的黑眼圈，曾經湛藍明亮的眼眸，被現實摧殘到黯淡無神，失去重心的生活偷走了歡笑與喜悅，僅剩憂鬱、痛苦，還有生不如死的感受，而這一切都記憶猶新、歷歷在目，永遠無法忘卻身心靈乘載的疼痛與心碎感，也無法輕易忘記《正發生》衝擊性的震撼。
但願未來有這麼一天，現在進行式 (Happening) 會成為永遠的過去式 (Happened)，而女性不必獨自面對、承受所有的後果，也不會說出：「一如往常，靠我自己」多麽絕望的話，而是能解開束縛、離開現實的囹圄，全然地擁有自我，且不必一輩子都活在恐懼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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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／艾米希莉 Amesily
《正發生》劇照／好威映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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